在中国历史上,契丹人曾经叱咤风云,建立过影响深远的强大政权。公元916 年,辽太祖耶律亿(阿保机)在今内蒙古西拉木伦河流域建契丹国,947年改国号为辽。983年曾改号为大契丹国,1066 年以后复号大辽。自916年契丹建国至1125年为女真所灭,前后立国二百余年。辽亡后,耶律大石率残部西迁至中亚楚河流域复国,史称西辽。1211年,乃蛮部屈出律篡位,1218年为蒙古所灭。自此,契丹人渐渐销声匿迹,并最终淹没于历史的长河之中。当今契丹人之遗存,多为墓葬之属。与之相关的礼器、衣冠、墓碑、墓志等,已成为解读契丹历史的最重要途径。现就所知予以概述,以就正于方家。
一
史书关于契丹人的确实记载,始见于《魏书》,最早出现时间为北魏登国四年(389年)。其时,契丹各部落已开始对外掳掠,并以马匹、皮毛与北魏交换物品。他们从事游牧,以车马为家,迁徙无定,逐水草而居。据《辽史》,契丹先祖乃炎帝后裔,号鲜卑氏。后被慕容燕所破,被拆而为三,曰宇文氏、库莫奚和契丹。此即契丹出现之始。其后契丹历史脉络当属清晰。他们以游牧为主要生活方式,常对周遍部族实施掳掠,并与北魏进行茶马贸易。唐初,契丹八部开始组成部落联盟,联盟长由大贺氏选任。此外,另有一些契丹部落接受唐朝统辖,不在联盟之内。契丹大贺氏联盟曾多次附而又叛,反复无常,且曾依附突厥。辽太祖建立国后,即分兵向西北和东北展开大规模的征伐。辽太宗耶律德光继位后,开始挥师南指,窥视中原。时值后唐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反唐自立,不惜卖身投靠,求援于契丹,辽太宗与石敬瑭约为父子,册封其为大晋皇帝。自是晋国成为大辽属邦,“儿皇帝”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地奉献给契丹。敬瑭死,子重贵(晋出帝)继位,不再向契丹称臣,招致辽太宗发兵攻晋,由河北长驱之入,直抵晋都开封,出帝降,晋亡。辽太宗灭晋后,改国号为大辽国。 统和四年(986年)六月,宋太宗派兵北伐。承天皇太后与辽圣宗亲至南京督战,宋兵大败。后辽圣宗两度领兵南下,与宋军在澶州(今河南濮阳)立约罢兵,史称“澶渊之盟”。此后双方各守旧界,鲜有战事。辽圣宗时,在上京以南的奚族旧地建新都中京大定府(今辽宁宁城西大名城)。中京城由燕蓟地区的良工巧匠建造,仿效汉人建筑风格,城市规模甚大。这一时期,以玉田(今属河北)韩氏为代表的汉族势力大增,汉文化也逐渐为契丹贵族所接受。辽圣宗喜读《贞观政要》,学习中原风物习俗,且能吟诗作曲。汉文化在辽朝得到进一步的传播。圣宗统治时期,辽朝达到全盛。
而就大多数国人而言,对契丹和大辽的了解多来自民间传说。诸如杨家将镇守边关,在梁山好汉征辽等等,其形象模糊不清,其踪迹飘忽不定。在金庸的《天龙八部》里,契丹人乔峰可谓形象高大。他在山崖高处扯开衣襟,露出胸前刺青狼头,因精通降龙十八掌而打遍天下无敌手,充满阳刚野性;而转瞬之间又摇身一变,成为大辽国南院大王。后其改姓萧,乃认同于契丹也。不禁令读者观众对大辽国产生神秘之感。而评书《杨家将》为人们展示的契丹民族,则是一个只知畜牧狩猎,不断侵扰中原王朝的野蛮民族。这与真正的史实相去甚远。
二
契丹民族的确留给后世无数难解之迷。其兴也勃焉,其亡也忽焉。随着辽国的覆亡,契丹人亦随之神秘消失,且消失得无影无踪,令人不可思议。 其使用过的大小契丹字也无人能识,成为死文字。而随着考古界对契丹墓葬的发掘,和中外几代学者的不懈努力,其神秘的面纱逐渐被揭开。
就丧葬制度而言,已发现的契丹后期墓葬多已开始使用木椁。木椁乃契丹贵族放置棺床所用,外围用长约两米、厚约20cm的方木搭成,呈八角形,看上去颇似牧民族的毡帐。木椁内部简直就是一座小型歇山顶式木制宫殿。考古发掘已经证实,早期契丹人的丧葬非常简单,而后期则越来越考究,似与受汉族厚葬习俗影响所关甚巨,契丹贵族使用木椁即是明证。且墓葬建筑的规模、形制,皆受到汉族文化的强烈影响。古人素有崇尚阴阳一致,事死如生的理念,因而根据其墓葬的结构亦可大致推断,契丹贵族居所的建筑形式必然受到汉制的强势影响。据史料记载,辽圣宗喜读《贞观政要》,推崇汉法,通音律,擅诗词,在位期间使汉文化文明与契丹文明的交流与融合,并使国力达到全盛。近年来考古成果足以证明,辽代中后期文明程度很高。契丹贵族的墓葬,皆有砖仿木结构的门楼。而就仿木结构这种建筑形式而言,完全是汉文化的产物。作为游牧民族,契丹人原本住于毡长篷,而墓葬却采用歇山顶形制。另外,在东蒙地区出土的契丹墓葬中,发现有壁画,图中绘有汉人乐队。且壁画风格与唐代的壁画极其相似。
多年来,不少学者试图通过对契丹墓葬的形制、出土文物和墓碑墓志,深入研究契丹与汉族的关系。他们发现,辽代初期,契丹作为游牧民族。主要活动于中国东北地区,在今辽宁、内蒙古东部设立了许多州县,而这些州县居民成分主要是契丹人和被俘汉人,以及因生活所迫而从今华北地区迁徙而来的游民。此辈被辽朝组织起来,设立“头下州”,州主人由契丹贵族充任。同时,契丹人也把部分土地交予汉族大户,让其招揽佃户经营。这种汉地的经营方式便逐渐开始扩展,大大促进了辽朝农业生产水平的提高,汉文化亦随之浸润到塞外。诸多契丹贵族放弃游牧生活而定居,逐渐与汉人同化。在传统社会,贵族无疑是民族文化的占有者和体现者,也是风俗的引领者,他们被同化之后,原有民族特性便被掩盖;而底层贫民虽在人数上占有优势,但所能享有的文化资源却少而又少,所以极容易跟随上层贵族而发生改变。其结果自然是辽亡时,契丹民族也随之销声匿迹。
自清朝起,对辽史的研究主要局限于整理《辽史》。即通过校刊,以寻找其中的舛误与疏漏。1900年前后,日本人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于辽史研究领域,自有不可告人之目的在其中也。由于日人对中国东北垂涎已久,为达侵吞之目的,就要寻找“东北亚地区历史上不属于中国”的依据。按日人之解释,辽朝作为一个独立国家,与中华文明无关无涉。而我们的观点是,东北地区几千年来一直是中华民族生存空间的重要组成部分,汉文化对契丹的强烈影响和契丹文化与汉文化的最终融合,就是契丹文明与华夏文明不可分割的铁证。1949年后,有关辽代文化的考古文物逐渐增加,能够证明“契丹文明与中华文化实为一体”的佐证也越来越多。例如,耶律羽之墓和辽陈国公主驸马合葬墓出土文物最多。其中不少都反映出强烈的汉文化色彩。辽国公主墓中一件八曲式花锦盒上,一面为水波纹地上绣有一对仙鹤,另一面则为一对鸳鸯,边缘一周为连珠纹;一件金花银盒上也有凤凰牡丹的图案。其实当时辽朝的许多工匠,包括制作金银工艺的、绘制壁画的等等,很多都是汉人,因此在其用具中出现汉文化自然是顺理成章。而另一方面,契丹文化遗留痕迹亦非常明显,现以辽中后期政治中心——捺钵为例以说明之。 辽世宗以后,与各中原王朝一样,辽朝也有一个号令一切的朝廷作为国家政治中心。所不同者,其朝廷不在都城,而是设在皇帝行宫,这就是所谓“捺钵”。 捺钵是中国历代王朝中最具独特形式的朝廷,在接受中原封建王朝的基本理念和礼仪、制度的同时,又保留着游牧部族联盟机构在迁徙中议事的传统,是二者有机结合的产物。捺钵之中,皇帝所居虽非华丽的宫殿,但装饰物中却突出了龙的形象。这就表明,契丹皇帝虽身居毡帐,却同样认为自己是龙的化身,体现出番汉结合的特点。另有一种工艺品名“鸡冠壶”,也是契丹与中原文化相结合的代表作之一。其制作材料或木或陶或瓷,但观其外表,却仍采用皮质水囊的形状。这就表明,尽管已经习惯于定居生活,但游牧生活留给契丹人的影响仍是绵绵不绝、万难割舍。
学界对契丹文字的解读方面的进展,也推动着契丹学研究的深入。上个世纪20年代初,辽兴宗皇帝和仁懿皇后哀册(墓志铭)被意外发现,诸多文字专家竟面对墓志铭所刻文字面面相觑,一无所知。经历上千年沧海桑田般世事变迁,契丹文字已经辗转成谜,等待着后人去破译解读。
契丹字引起世人关注,应归功于一位比利时传教士凯尔温。1922年,这位传教士在赤峰一带传教,闻知当地百姓挖掘了一座陵墓一说是他雇人盗掘。这就是兴宗皇帝耶律宗真的庆陵。据记载,是年6月21日,辽庆陵三座陵墓中的一个被掘,发现刻有文字的石碑四方,其中两方文字奇特,因不谙捶拓之法,凯尔温遂以五日之力逐字描摹抄录,并绘制了墓室草图。1923年,北京 118号《天主教公报》刊载了所绘墓室草图及奇特文字的摹写,同年法国10月号《通报》予以转载。一时间,国内外学术界因此而轰动———这奇特的文字正是久已失传的契丹小字。契丹文字在隐介藏形近九百年后得以重新面世。
契丹文字之解读十分困难,在于出土的墓志虽是契丹文和汉文各两种,但并非一一对应关系,从文字到内容,都有一定差异。应用对照解读方法,仅识别出年月日、少数干支和数目文字、皇帝年号等单词七十余个,发音则无一可以确定。日本学者在二战后也开始参与契丹文字研究,并提出“契丹语与蒙古语发音相近”之观点,并以蒙古语确定已识别出的契丹字的读音。后来的研究证明,其中三十多个契丹字的读音基本可以得到确认。对契丹文字研究的水平一直进展迟缓,至“文革”时期,仍旧保持在七十多个单词的含义,三十多个字的发音的水平。目前,全世界研究契丹文字的学者不过十个,而真正能破译解读一些契丹字并有所减数者,十人之中也不超过四五人而已。就职于中国社科院民族所的刘凤翥先生,便是能够破译解读契丹文字的学者之一。刘先生虽年届古稀,但仍在不断努力,上下求索,并不断有所突破。
综上所述,契丹文化是中华文化的一部分,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。我们坚信,随着时间的推移,必定会有更多的历史之迷被破解,一个更加完整的契丹民族的形象将展现在国人的面前。